尸骨林，是这阴阳交界处，集中处理死者骸骨的地方，或者说，是亡魂们的食堂。

他们会在发现活人的第一时刻，将活人杀死，然后把活人的尸体带到尸骨林来。

这是一种刻在他们灵魂深处的本能，仿佛只要不这样做，他们就会面对比死亡还要恐怖的事情。

“那就是老夫的骨头了，那颗米应该就在这附近。”

老者来到一个光秃秃的散落的骨架前，这个骨架下方依然是骸骨，这个尸骨林的“土地”，似乎都是骸骨。

但骸骨因为存在的年代的差异，就表面上看，差别不小。

“一丝血肉都没有留下，那些亡魂，这么饥渴？”

菲特看了看那骨架，又看见了地上一些断裂的骨骼，

“如果这阴阳交界处的存在不合理，那我会把这里的亡魂全部清理掉。”

“……道长，”

老者撇开头，不太想去回忆自己悲惨的死亡，而这一撇头，恰恰看见了那颗稻米，

“那颗米就在这个地方。”

“就是这个吗？”

菲特将那颗米捡了……捡了俩次，把米捡了起来，这是一颗瘦长干瘪的稻米。

菲特用精神力感知之后，试图从卷轴上看出点什么信息来。

未知稻米：？？？

然而，以菲特现在的境界，完全无法获取有效的信息。

这也就说明了，这颗米非常特殊，说不定是一个有价值的物件。

“这颗米品阶似乎不低。”

“道长您不必介怀。”

老者看着菲特，没有第一时间求死。

“你在说什么？”

菲特将米放入自己的兜里，手中出现了一把剑，随时准备送这位老者上路。

老者叹了一口气，

“我们早已不是人了，是迟早都会吃人血肉的恶鬼，你不用往心里去，这不是你的错，孩子。

我见过不少年轻人，其中不乏你这样天真善良的小鬼。

而我总是认为你们这类人，善良得过于傲慢。

别把与自己无关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，杀了我们，是让我们解脱，是给予我们救赎。”

菲特低下头，看着自己手中的剑，他的手指紧紧捏着剑柄，似乎要把这团能量捏碎一般，

“你做好上路的准备了吗？我很赶时间。”

“来吧，孩子，让我安息，我和他们，都会由衷的感谢你的善举。”

老者走到了菲特面前，闭上了自己的眼睛。

带着菲特一路往这里走，老这就发现菲特时不时会走神，眼神飘忽。

听着他在说话，又好像根本没有在听一样。

而刚才，菲特弯下腰去捡那颗米的时候，已经将米拿在了手中，却还让米落在地上。

毫无疑问，菲特的行李在思考其他事情，其他的非常重要的事情。

“……我知道了，”

菲特闭上眼睛，将这位老者杀死，转身顺着来时的路离去。

“为了不让将死之人遭受痛苦，就不是杀人了吗？

这些家伙虽然是亡魂，但他们还认为自己是一个人。

……我杀人了。”

当天中午，一行人便再度出发前往云江城。

数日后。

陈秀筠端着做好的饭菜来到菲特面前，

“喏，这是你的，你又在烦恼什么？”

菲特将饭菜接过来，看了一眼陈秀筠，

“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事？”

“虽然我不想承认，但这是阿游说的，他说你肯定是遭遇了什么事情。”

陈秀筠回头看了看正躺在草地上休息的李修游，心里多出了一分嫉妒，

“能和我说一说吗？说不定我能够帮上忙。”

“谢谢你的好意，这件事，我们还是不谈了吧。”

菲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，他杀人了。

他在害怕，害怕他会就此堕落为一个杀人魔。

仗着自己持有的力量，而不去约束自己的欲望和言行，就会成为力量的奴隶。

而他成为了力量奴隶的代价，便是永远都到不了真理的终点，甚至连前人的极限都走不到，他就被符文吞噬。

“唔——”

陈秀筠嘟起嘴，不满的走开了，

“我吃饱了。”

“……不能变成那样啊。”

在陈秀筠走后，菲特轻声呢喃着，慢吞吞的将手中的饭菜吃完。

当他将碗盘放到锅里时，在一旁的草地上躺着的李修游坐起身来，

“阴阳交界处，除了你，都是鬼吧？”

菲特愣了愣，随即将碗盘放下转身，

“有些人若是不把自己当人了，你是绝不能说他是人的。

有些存在若还认为自己是人，你也绝不能说他非人。”

菲特何尝不知道，那些家伙，都是亡魂，都是鬼魂，在法师所学习的知识和理论之中，那叫做亡灵生物。

亡灵生物是非人，是黑暗的眷属，是邪恶的生物，这是那些佣兵法师告诉他的信息。

“原来如此，那按照你的说法，善人是人，恶人便不是人，那你能对恶人下手吗？”

李修游的目光相当歹毒，在这么一个世道里，以他目前三阶的实力水平，万万达不到衣食无忧的水准。

那么，在未来相当长的时日里，最为安全的生活方式和手段，便是跟在菲特身边。

如此一来，他也就有了保证菲特的思想和生命安全的必要性。

他为什么甘心跟在菲特身边？是因为力量吗？

的确有这个原因，但拥有这种力量甚至比菲特强大的人不在少数。

真正让人这样选择的原因，是菲特的性格。

这是一个好人，所以李修游可以没有顾忌的信任菲特，他能够确信自己在菲特身边，生命安全不会受到内部因素的威胁。

如果他想摆脱菲特，那个小女孩对菲特下手的时候，他完全可以坐视不理。

这是保障菲特的生命安全。

但相比于生命安全，思想的“安全”更加重要。

越是纯粹的人，越容易走向极端。

他必须在菲特走向极端之前，将菲特的性格扭转过来。

“你做不到，因为恶人，事实上是人，而非人，事实上非人。

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，你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，何必忽略已有的答案去追寻另外的答案？”

菲特驻足思考片刻，加快脚步回到了马车上，还顺手将马车上的俩个孩子提了下来，

“大虎二虎，你们俩去洗碗，洗完我们就出发。”

菲特的言行与他的思想有了冲突，而他要找到化解这个冲突的方式，哪怕是自我欺骗，只要能自圆其说，他也能更好的约束自己。

李修游的话提醒了他，这世上有人和非人，人有善恶，非人亦有善恶。

非人而为恶，不管杀了多少，菲特心里都不会有一丝罪恶感。

为人而善者，是菲特绝对不会动手伤害的那一类。

另外俩者，到底是能够动手还是不能动手，动手又应该以哪种方式，他都需要尽早的做出一个抉择。

送那些还认为自己是人的亡魂上路这类事件，在今后的时日里，不会再也不发生。

在那之前，他必须有充足的准备才行。

“啊？”

大虎和二虎有点不开心，他们俩才回到马车上没多久，这就要他们下去，

“我们早上才洗了碗，又要我们洗？”

“反正你们俩个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用处，我可不养闲人。”

菲特压根不管这俩孩子的意见，这点苦都吃不了，之后还想着上战场？得了吧。

军营不是给富家阔少爷镀金的地方，这种国与国之间的战场，更不是镀金的场所。

“你们要是不愿意洗碗，我可以把你们送回户城，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天的时间，你们觉得如何？”

“哼，坏人，洗就洗。”

大虎和二虎说不过菲特，更重要的原因是打不过菲特，不然这俩熊孩子肯定会用拳头和菲特讲讲道理。

瞧着俩熊孩子离开，菲特坐到了陈秀筠身旁，

“不开心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陈秀筠撇开头，又气鼓鼓的转回来盯着菲特。

菲特笑了笑，说道，

“如果我杀人了，你会怎么看待我，会认为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吗？”

陈秀筠脸色一变，半晌后才开口，

“如果是夫君的话，杀的肯定是十恶不赦的坏人，这样，你肯定就是一个大好人啊。”

李修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驾驶位上，回头鄙夷的看了一眼陈秀筠，

“还没过门呢，就称夫君了，要不要脸了？”

“你闭嘴！”

陈秀筠当场就要和李修游争吵，她都和菲特一起睡了那么久，早就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了好不。

仪式什么的，这种战乱年代，何必讲究那么多。

“坏人若有后人或者好友，他们会认为我是好人吗？

他们若是向我复仇，我应该怎么做？”

菲特无视二人的争吵，提出新的问题。

善恶是相对的，行善者对恶人施以屠刀时，没有人能够否认这善人的罪行。

按照菲特的想法，不到万不得已，绝不杀人。

他最多只会抓捕恶人，将其交给法律去审判。

“这还不简单？斩尽杀绝，或者不留下任何痕迹。俩种办法都可以让你不被恶人的亲朋好友问责。”

李修游提出的方案，与菲特的想法大相径庭，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菲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，依然在尝试“扭转”菲特的过度天真。